改变

时光本身没有魔力，它的奇妙来自于人们很容易愣神。

当你发呆的时候，当你全身心地在做一件事的时候，当你摊在沙发上消磨时光的时候，它总会轻而易举地从你的指尖溜走。“溜”，这是个形容时光已经用烂了的动词，但大可不必对这种形容做一些所谓老生常谈的说教，因为这在汉语中确实用的很妙。

小学生用文字形容时光是一把好手，因为似乎我们的教育自小到大一个很大的主题就是劝人切莫虚度时光。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也可以视为是对时光的隐喻，这种隐喻隐藏在许许多多与时光本身看似并不相关的事物上，但作为两种状态之间的对比却往往体现出时光的作用来。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本身就没有什么隐喻不隐喻的吧，毕竟活在时光长河里的生物，怎么可能规避的了时光二字呢。如此看来“时光”这两个汉字也着实幸运，明明是人造出的东西，表达的却是一种任何人也捉摸不透却又身在其中的感觉。

现在已经五月份了，其实我也很纳闷怎么就五月份了。我不记得上一次愣神是在什么时候，大概是今年二月？或者是去年的什么时间，或许是十年前？总之现在已经快要接近我生命中的第21个年头了。我在愣神当中曾经说过我才18，也曾经说过我才20，但我现在快满21了。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你不知道起点在哪，也无法推算终点何在，你一次又一次的愣神，又一次又一次地回过神来开始思考，可每次回忆起自己上一次的思考，又会发现那不过是无数次愣神递归过程之中的某个终止条件。人的一生永远是在愣神中度过，而时光却又如此狡猾，永远会在你愣神的时候从你的指尖溜走。

仿佛避开守卫出逃的囚犯，仿佛透过缝隙射入的阳光。

今年的五一假期，武汉的阳光十分强烈，但温度并不高，是让人很舒服的那种天气，但又给人以预示，夏天显然快要来了。

我很喜欢夏天，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夏天是成长过程中唯一可以自由自在的季节吧。庐山上的夏天并不热，反而充满着慵懒的感觉。其他地方的夏天虽然普遍地能够被称为酷暑，但酷热之中却又蕴含了随意与激情，透露着狄俄倪索斯的气息，我很喜欢去品尝这种缺乏理性的味道，它会让愣神与发呆变得顺理成章。

这不是我今年第一次感到夏天要来了。我依稀可以记得，度过清明节假期之后的那天，很热。在回汉的路上，高铁里那种通过机器进行流通的空气的味道。呆板，麻木，但每每闻到它我总能想起旅行的过程，想起我四处寻找不同城市中别样的迪厄尼多斯的故事。这种感觉将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融为一体，时刻提醒从前的我与现在的我还是同一个人。这种非人的物质不断地通过嗅觉神经冲击你的大脑，一遍又一遍地通过一种缺乏科学与理性的方法强迫你去相信一个没有理性能够论证的哲学命题，强行告诉你你已经惫藾了多久以及你是否将永远以这种状态惫藾下去。

我还能够记得，从学校南二门回寝室的路上，四月的空气显得过于闷热了，给了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我还在去年的6月，大病初愈在六月的烈阳下回寝室收拾东西回家，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大病过后精神似乎由于充裕的休息变得很好，但总给人以一种缺憾的感觉。就像六月的阳光除去酷热以外似乎于我而言少了一层意义，但少的是什么呢？我苦苦思索也得不到答案。也许今年的夏天我能够找到它，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了，也许它将被我遗忘，这也是大概率的事情了，也许这种缺憾感只是因为我对阳光多了一层理解而产生的错觉，也许缺憾的感觉与获得的感觉纠缠一起令我无法区分。但不论产生这种感觉的机理是什么，我只知道那时的我与现在的我多少有些不同了，也许是去年躺在病床上痛苦地享受闲暇时光以及六月的天气造成的，也许是命中注定在这个年龄会产生的改变，也许只是一个发展趋势附着于生病这件事情上带给我的错觉。我能写下很多种也许，但也许它们没有一个是答案。

从前有一段时间我热衷于探讨“Riddles of Existence”这个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形而上学问题，里面有一种支持宿命论的观点。如果加上空间三维与时间一维的话，在我们的生活中每一个结点的坐标都是固定的，一切事情都是一定会发生的。具体的证明方法我已经记不清了，但的的确确，我们的每一秒，每一个抉择，每一个时间节点上发生的事，都在我们愣神之后被一笔带过，被时光这个东西窃取而空。而下一个时间节点当我们思虑从前那些改变的时候，这种思虑又成为了下下个节点思考的素材。我们就如俄罗斯套娃一般死死地在时光的长河之中套下过去的自己，再被将来的自己套下，无穷无尽。而在我们执着于套娃本身的方法时，时光流逝，间断性地带给我们套下过去自己的满足感，告诉我们有些东西从未改变，就如木制娃娃用颜料画上的微笑的脸庞。

五月出头，这几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却不毒辣，路边的梧桐树重新长出了夏天最亮眼的绿，我于道中抬头，看见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泛起的柔和的光。

我感觉并不舒服，就像感受到了从前的自己。傍晚看到了属于夏天独有的那种灿烂的夕阳，我于美感之中蹉跎，我想起了海，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海边的自己，想起了自己惫藾的时光，亦美亦不美，两个时空的我产生了龃龉，这是很难用理性判断的事情。

改变是必然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句话永远是苍白无力的，但也没有多少人会纠结于改变本身而放弃对这句话的追求。

毕竟，人们在愣神之时总会开始学会欣赏从前的自己，总会以最柔和的方法面对改变所带来的龃龉。

就像俄罗斯套娃，大的娃娃总会接纳小的，尽管它们是那么不同。

记于19.5.5 武汉